〈玉山的飄雪〉作者〈拾貝釣叟〉
我的一群警察朋友，一心只想登上屏東之母的北大武山。每次都籌劃老久，偏偏卻連連受天候而重挫。一行人不甘心之餘，決定暫時擱下北大武山，懷著與天賭運氣及相互比勇氣的心，再度誓師，想把人生百岳的處女行留在玉山之巔。
元月14日，這一個出發日子，氣象局不只發佈台灣中北部會下豪雨，還說15至17日會是「超低溫」特報。這什麼世界嘛！記得上月北大武山之行，也發佈豪雨特報。難道真應了同仁的那一句「您們這群人都是騎狗大漢仔，出門註定愛落雨！」的戲謔之言。
一年冬天發佈二次豪雨已經少見，偏偏二次都應在這支騎狗長大的登山隊的即定登山行程裡。而向來被罵預報不准的氣象局，在這二次卻偏偏出奇的準，從14日起，全省即籠罩在陰雨寒流中，氣溫一天比一天更冷。嚮導履履表示要我們更改行程日期，領隊鑑於好不容昜請國家公園代辦妥了一切入園申請，警察隊還允諾要行政支援，一行人終還是捨不得放棄的出發了。
15日16:30一夥人駕車由潮州、內埔沿途接登山隊員，18:00從警察局分成二部中型車出發。一整天的陰陰雨雨，讓不少登山界朋友頻頻來行動電話，都是要我請同仁們放棄行程。但我還是存著尊重團隊，敬重天候的心情下隨隊上車，一行人在陰霾的綿綿細雨中直奔，是夜22:50到達阿里山。在這一波入冬來最冷的寒流裡，新聞說好多人趕去合歡山，準備迎接今年飄下的第一朵雪花。而我們卻是窩在警光山莊開最倒楣的行前會，「到底該怎辦？」
結果還是老話一句「初生之犢那管嚮導的憂愁！」大夥不理會嚮導的忠告，決定與氣象預報賭上一賭，「反證氣象一向都不準嘛！」有人這樣說。
翌晨，06:00大夥起床，趨車途經新中橫到塔塔加入山管制檢查哨，聽警察隊同仁分析此行的成功率與風險後，大家都好高興，因為結果比預期好多了。畢竟警察隊同仁是在山言山，他們的說明讓一行人深鎖多日的眉頭，終於綻放出一絲笑容。08:40我們在登山口(Ｈ2700Ｍ)雀躍的完成整裝，高高興興的踏出這趟行程的第一步。09:45在夢露亭(Ｈ3000Ｍ)休息時，一隻畫眉鳥老向我和劉運松要餅乾吃，想必我倆會有好運氣。
接下來天氣都很好，10:30就順利的越過大峭壁。延途穿梭在幽靜蜿延的山徑，踩著橫在濃密樹陰下的木棧道，腳邊伴隨著高海拔的獨特植物。各種鳥類翩翩地在眼前出現，讓人人都心曠神怡。轉個彎突然傳來深谷急流的濤聲，有人問那是瀑布聲？還是雨聲？我仰首左看右看，再用心傾聽，除了水聲、雨聲外，還有野鳥聲、草蟲聲、風聲、和山谷的迴音聲，那豈不是就像一首山的音樂組曲。
我決定放慢腳步，再放縱心靈去與大自然對話，看著隊友漸行漸遠，我卻讓時空帶回到亙古，仿若聆賞到了數百年前的聲樂。如果再把腳步聲、心跳聲、喘息聲聽進去，那就有貝斯、有鼓點，成為一首古今和鳴的交響樂演奏了。
這一路上，我是用心聽的那麼陶醉凝神，真的好喜歡這種種感覺，這不是人間音樂所能媲美，更是世俗人無法開啟，聽享不到的另一份自然視聽。 我浸淫在這一埸自然聲樂中，不知過了多久，我竟不知怎麼踏上了排雲山莊(Ｈ3402Ｍ)。
看看腕錶指著12:30，「哇！這群神仙不會餓嗎？」怎麼一個個換上拖鞋，坐在山莊門前看雲嵐飄渺。大白天的中午溫度就降到6度，看來天候會漸漸轉壞，果然一下子後滿山的雲嵐，一下子就變成霧雨紛紛了。
看著剛醒主峰登頂成功回來登山隊，都是高高興興的整裝下山。而和我們同一天抵達的登山隊，看著天氣愈來愈壞，有的連背包沒拆，匆匆煮一頓麵後就失望的暗然下山去了。最後整個排雲山莊，就只下這一批不怕死的警察勇士，我們悠閒的吃完午餐後，還在14:20穿上雨衣背著輕裝，直攻離排雲2.2Ｋ的玉山西峰。一行人在扉扉細雨中有說有笑，15:30就輕鬆的登上漫滿湮雲的玉山西峰三角點(Ｈ3528Ｍ)。
才一登頂，雨勢卻愈來愈大，氣溫也愈來逾低，這已不再適合人類久留，還是得在15:50便起程趕路，於16:50躲回到排雲山莊。回程途中看對面的南玉山腰，流入山澗的雨水都已是晶瑩冰柱了。大家盤算著，明天的攻主峰頂與約訪氣站的北峰行，可能要泡湯了，所幸今天還能登上西峰。
要特別贅言的，沒想這一登山隊中，竟有八個人爬了好幾次百岳都沒登頑，今天才把人生的第一次登頂紀錄寫玉山西峰上。想這八個人從此起的人生途，能登上台灣百岳中的多少座？我想他們自己都無法預測，或許要等待在廿一世紀時，我再回頭來幫他們做見証了。
入夜後，氣溫降到三度，窗外時而飄雨時而飄雪。排雲山莊裡只剩這批笨笨的、還自以為是勇士的警察，還有不得不來上來服勤，也是裝笨笨的警察隊員警。警察隊同仁送些棉被過來說：「照理這種天氣，我們都會執行勸導山友下山的！」，他在轉身離前卻搖搖頭，改口囑附：「今天特別通融各位，但請學長明早登頂時務必小心！」在那麼濕寒的高山，能受到警察的關懷何其溫馨，我更能領受「有人的方圓必有警察」的安心。
翌晨我們03:30起床，氣溫從三度變成零下三度，這可不會再分不清楚是雨還是雪了。嚮導看著山莊外的飛雪，決定放棄登玉山北峰，僅想率隊在飄雪的清晨看能否登上主峰。04:20出發時，山上煙霧濔漫，雪花紛飛，倒還是一種美不勝收的雪景，這種先把自己推入電影埸景，再讓自己變成活生生男主角的喜悅，不是筆墨可資形容的。
過了碎石坡到臨近風口時，景象變到更非筆墨所能形容，因為我一時之間想不到有什麼字比「暴風雪」，更貼切的形容詞了。嚮導說這種天氣，是他帶隊登主峰無數次的唯一，他執意要求全隊立即撤退。
〔撤退〕在登山隊是安全的依賴，更是下次再來的勇氣。而在「騎狗登山隊」這批人耳朵中，這可是天大的夢魘。嚮導講撤退語一出口，反而刺激這群警察更神勇的拉緊衣服，大家低著頭，一步一步的往前頂進，誰也不理會嚮導的忠告。我們不干心一再被天候折服，一心只想著能登頂成功，老實講也沒膽量向大自然的嚴峻挑戰。這麼惡劣的天氣，全隊唯有更緊密依靠在一起，大夥相互扶持，沒有技巧但有勇氣，我們的一步一雪印，終還是戰勝大自然，在06:07登頂成功。
在完成終極挑戰時，一行人全身早被今年的第一場瑞雪鉛封，連背包內的飲水都結成冰。我自以最聰明，把水放在上衣口袋懷中，正想向大家炫耀只有我有水可以喝時，才知道拿出來的保特瓶，也是冰棍一支。順手撈峰頂的白雪止渴，那種心情是即雀躍又佩服自己到好想哭。
我夢想成功登頂峰時，正值日出，享受氣象萬千霞捲雲湧，得以俯瞰腳下大地，還想享受〔登頂而小天下〕的壯麗期待破滅了。在山頂的暴風雪中，加上活動力不足，有些同仁手腳都開始僵硬了，我們僅能把握住當下的每一秒，老天絕不許大夥能撐到天亮。
好大的風逼我們手拉著手，結果人就像風口的鐵鍊，先被瑞雪鉛封成一面屏風，再被下陣一暴風雪撕裂，那種撕裂前的咖！咖！響，我覺得大自然的力量好大、好恐佈，我好渺小、好無奈。
06:20回程下山時，棧道上一片白茫茫，積雪超過了十公分，兩旁的冷杉林變成一支一支的超大冰棒。整座山谷像一盛滿雪花的盤子，沒還被白雪複蓋的圓柏及權木叢，就像雪盤上一朵朵的花椰菜。天漸漸的轉成魚肚白，我往回看看那適才相逢，卻不曾謀面的玉山主峰，它隱約在風雪中的晨曦裡，仿若是一個白了頭的老坐翁，我只有嘆氣的份。揮揮手說886！我改天還會再來，再來看清楚它嗎？這次嚇死了，現在問我，我保證說「不會！」。
下山的一路上，大陽出來了，雪也慢慢的不再飄，它像頑皮的孩子碰到爸媽回來，一下子悄悄的安靜了。暴風雪一停，這一趟回程路，讓我們走的很容昜。加上確知回到排雲山莊的路程不遠，大家都走的更是開心。回想來時路的幾個小時，我們在挑戰極限中何其艱困，現在安全再也沒啥好顧慮了，當然得要好好享受過程中的甜果。我和隊員們童心未泯的一路打起雪仗，吃著玉山雪花冰，一路打、一路玩0730才悠哉的回到排雲山莊。
「喂！劉運松，慘了啦！排雲山莊不見了！」「別吵我吃雪花冰好不好！那水塔下就是了嘛！」。原來排雲山莊變成白雲山莊，它靜靜的躺在皚皚白雪堆裡，還蓋著白絨絨的雪毯子，好美！好美！
0840我們便收拾起程下山，1200出登山口，告別警察隊同仁，為此行劃句點。
上車後，反芻在又臭又長的林道上時我想的想法，有人把廿一世紀當做Ｘ與Ｙ(無可預知)的世紀，而在這世紀交替的臨門一腳前，我該如何因應面對呢！漫漫長路上夠我一想再想，同仁酣聲此起彼落，我拿筆草草寫下結論：
1.從這次不該上山，偏上山的瘋狂。我想未來必會是一個強調自我意識的世紀，我將不再像過去般，一路走來都是循規蹈矩。今後只要我喜歡，我決定隨興的生活著。
2.我想要創立一個跳躍的處世觀。希望自己確立目標後，我不一定要逐步的去執行或成就它。我要卑鄙的藉助機緣、人脈與科技來達到目的，這樣我就可以圖得減少奮鬥。
3.我要把握住、更要享受的這個世紀潮流，極力展現自我，儘其在我、把握當下的揮灑甚至說，我想要揮霍我的人生。
我從跟著隊友的腳印，一步一步走著走著中領俉，人們都承襲著前者的人性弱點，更具備了成功的潛能。不好高騖遠，按步就班，當然能掌穩生命之舵，划動追求理想的漿，進而航向人生大海的探險之路。但今天科技一日千里，已不應該再隨規範循序漸進，就像這趟行程中，我如果不故意落隊，將永遠聽不到那埸亙古的聲樂演奏。如果我再墨守成規的跟著別人的腳印走，就可能一生都得敬陪末座。
我唯有卑鄙的練就一身吸星大法來充實自己，採著別人的成功疊包，再跳向另一座高峰。即使我而跌倒了，也不該急著站起來。我還可以從四周看看，有什麼可以撿再站起來。
車子飛奔在下雨天的高速公路上水花四濺，我發現水下在高冷的山上是叫做雪；下在低海拔的熱帶便稱做雨，而有水氣才會造成霧鎖山頭。在涼如水的山靈空氣中，人們驅步在綠谷山崖間，就因為有水，人類才得以領會山影羞澀半遮面，神秘耐看的氤氳情境。只要您願意用腳走到山上，這種情境就會近在呎尺，即可望又可及。
我想到此不禁搖頭，人若有情，青山綠水都會有情。最重要的是，在青山綠水中，人類不能不尊重大自然，更不能只是想挑戰自已的体能。登山非但不能光用腳走，還要用心去走。
附記：憶及在準備攻西峰前，我們巧遇到要上北峰氣象站接班的氣象員，在警察隊同仁保薦與一番寒喧後，我與氣象員相約要在隔日登北峰時，往訪北峰氣象站。今天受天候阻撓去時路，他日我定將會專程到訪以履踐前約。
照例，將此行程留下日記，是想將狩獵人生的行囊，掏出來做成紀錄珍藏。絕對不會是在臭屁我會爬山，或者想証明自己体能過人。我目前的心願只是想在登上幾座名山後，再轉個彎，改玩另類興趣，說不定搞個婚外情來玩玩？但人生計畫時而也會改變？有一天，我是否會因交了一個愛登山的女朋友，而沈淪在山中一輩子或者終死山林，那就不得而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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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2/04/19附記：
二年來，我又去了一趟玉山，它還在下著雨。女孩掉眼淚，男人心疼；山下雨，男人也心疼。就因為它下雨，我沒去主峰，更未履踐前約往訪北峰氣象站。或許我老了，或許我因成熟而失去了年輕人的莽撞。倒是20世紀未在山上領俉的「新世紀人生觀」，我倒實踐的很好。三年後的今天來反芻才發現，原來這個創世紀格言，竟是當年我在玉山的暴風雪裡領俉的。哈…哈…仰天大笑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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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3/03/22附記：
登上玉山的四年後，今天我可不再是一個山界的菜鳥。我遙身一變成為一個專業的救難人員，更是一個高山嚮導、一個巡山員。更離譜的是我在北大武山頂的大武祠前，真的碰到一埸「美麗的邂逅」。我做夢也沒想到渺無人煙的山之巔，還真的有美麗的神仙，我真的很慶幸運，因為這位神仙已融入我的生命是我的紅粉佳人。
2003年對我言是美好的豐收年，因為每次我在山上俯瞰萬家燈火時，我比您們大家更能確定，最美的愛情與事業成功，都在每一戶人家的那盞燈裡……我祝福大家……
至於我，往後這幾年我還會在山林中閒盪。如果大家有緣，或許我們會在台灣屋脊的某處相逢。那時可別我名字，因為我在找釣竿，想釣美人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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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5/07/20附記：
哇！再來看這篇文章時，又過了一年。釣叟卻老囉！前年在南二段沒摔死，今年初在南二段被大雪趕下山，我終被大小老婆連袂運功，封了我的山水二脈，今後說不可上山更不能下水釣魚。偏偏屏東縣警察登山社成立，找我上山出席高峰會…哇里勒！
朋友們！山很美，但山比海洛因還毒，只要一染上癮，那就沒得治了呦！有人問我說山與海那個比較危險？我說都一樣美、都一樣毒，差別就在海裡死的快！山上死的慢！
當然人都會死，而快死與慢死的途程中，學問可大著呢？您領俉了嗎？共勉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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