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從不寫作業到畢業〉作者〈拾貝釣叟〉
自偏離航道離開機場後,從進入彌陀國小讀書開始,記憶中我似乎從來沒有寫過學校作業,但我卻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。
原因是,來自荒野的我,是又土又俗的小孩,在沒朋友的陌生環境中,當然特別文靜又內向。再加上 祖父是 老師的關係,所以老師基於尊重,還指定我當排長。
在民國60年代,鄉下不重視教育,老師從來不會檢查學生的回家作業簿。而老師如何確定學生,有沒有寫完指派的作業呢?就在隔天上課前檢查。
上課前,老師一進教室第一句話:「排長開始檢查作業!」;或偶而改成「今天檢查衛生紙、指甲、牙齒…等」(當年鄉下小孩,起床後幾乎不刷牙的)。
就這樣,我這個排長只負責檢查同學的作業和牙齒,至於自己的作業愛寫就寫,不寫也沒關係的過日子。而牙齒嘛!從來沒刷過;因為我家只有1支大人用的大牙刷,那對學童的我來說太大1支了。
但是我保證,課堂上我絕對是好學生,因為那是我唯一有機會讀書的場所。
放學了!回到家,我有一堆屬於我的童玩事務要做。
「宿題(作業)寫好了沒?」不識字母親偶而會問。
「寫完了!」只要一聲寫完了就可以打發。倒是父親經商回來的那幾天,作業一定要寫,那才是唯一的躲不過。
當父親說:「宿題拿來我看看!」時,接著一定是「奈會整本好好勒?」(台語)
我的回答詞有:「上一本剛寫完,換新簿子啦!」「交去了,老師說還沒改,叫我們用新簿子寫啦!」…等。而這一類的話,還得輪流用才能通過父親的檢查。
除了作業沒寫之外,就連當時國小4年才開始教的九九乘法,我也都可以照樣混。
「今天背九九乘法的2和3,背熟的同學,去背給排長聽後,就可出去團體活動。」老師講完就走了。老師比我還混,同學卻喜歡有這種好老師。
當年,所謂的團體活動不是打球。而是爬到樹上抓知了;提水找地洞灌蟋蟀;拿畚箕到全是水的操場抓小魚,或者採熟透了的茄苳子當零嘴…
在教室內當排長的我,那禁得起這些誘惑?為了早點幫同學完成背誦任務,給同學一些提示無可厚非。尤其漂亮的女同學,即使完全不會背,我也會盡量幫忙她們過關,這倒也皆大歡喜。
隔天老 師上課 老師抽問,發現九九乘法背不熟時。
「老師!我昨天背的很熟啊…今天忘了!」同學保證會這樣說。於是,下午就會再背一次。
就這樣老師高興,同學高興,而我卻等上了國中,才知道不高興。荒唐的我不只到國中3年級,還不會背九九乘法表,直到了讀警察學校時,每寫一篇週記,還會有20個錯別字的紀錄。
就連到了今天,我非但寫不好字,還有愛用錯別字的後遺症。但是我很感謝那時的教育制度 和 老師。當排長不只給我一個快樂的童年,也才能讓您有幸看到,這一堆平實又好笑的傳記。
當排長這一段,是我人生中第一次,也可能是誤人子弟的唯一。而當您看這傳記,覺得不順暢或有錯別字時,不准笑,只要看得懂意思就好。
讀國小六年之中,我僅有的一次用功讀書,那是四年級的期末考。永遠記得考試的前一天放學,碰到父親剛好做生意回來。
「你什麼時候考試?」父親問我。我實在不知道怎麼回答,因為我真的不確定哪一天考試?
「好像這二天!」我吱唔的敷衍父親。
翌晨,我一大早就被父親叫起來溫習功課。從天亮到上學前的時間實在不多,但我好像1科讀過又1科,讀了好久、好久…,原因是我讀書時間,從來沒有超過一小時的紀錄。所以在人生記憶中,那天早上是讀了好多書後,才背著書包上學去。
到學校看老師拿考卷進來,我才知道那天真的要期末考。考就考嘛,沒什特別!直到幾天後發考卷,才發現每科幾乎都滿分,各科加總後只被扣了四分,老師說我的總分是全班第1名。
在現在這種成績可能沒什麼,但在當年那種不重視教育的漁村,全校可能都沒有人可以考這麼高分過,老師還特別叫我站起來,公開嘉勉我一番呢!
我高高興興的把考卷拿回家,父親卻天一剛亮,又騎著腳踏車,到屏東賣草蓆去了。我拿第1名,想被讚賞的希望也隨之落空。
而全校最高分的考卷就同往常一樣,困在書包裡,被書一天一天的往下擠成一團後丟掉,而印象中常經商在外的老爸,好像從來沒機會看過我的考試卷。
但 從 老師說我是第1名那天起,我每天都在等、每天都在盼、盼到過完暑假還開了學,就是沒有盼到那張〈我是第一名〉的獎狀。
直到長大後我才知道,學校有段考第1名:有全學期第1名,卻沒有期未考第1名。而我期未考雖是第1名,但學期平均很差,當然沒有獎狀。
新的學期又開始了!課堂上,我還是個敦品勵學的好學生,照例又是排長,照例繼續混完國民小學一直到畢業。六年當中除了不會背九九乘法,數學科成績很差之外,倒從沒有考試不及格過。
我是家中的長子,加上家境貧窮,童玩必須牽就生活轉變為謀生技能。記憶裡國小4年級的我,就會用稻穀殼起火煮飯。在民國70年代,稻殼幾乎都拿來當燃料,稻殼隨處可得,可是很不容易燃燒,所以剛起火時,或稻殼放太多悶到時,就需拿吹管吹氣助燃,結果自己往往變成煙燻小孩。
國小5年級在上學前、放學後,我要負責養幾百隻雞。我還知道怎麼看剛出蛋殼的小鴨子有沒有“小雞雞”。當年公鴨很值錢,我就會用我家同一天出蛋殼的母鴨,偷換別人家的公鴨;再把換來的小公鴨賣給牠原來的主人。因為養一堆母鴨只會生蛋,沒有公鴨的人家,就不能繁殖小鴨。
到了國小6年級,我要負責養20幾頭豬。在沒有抽水馬達的年代,我拿水桶提水站在豬群中洗豬舍,而我只比豬高出一個頭。餓肚子的大豬,把豬頭一頂,我就會滑倒跌個豬吃屎。為了怕被豬撞倒,我就先餵豬吃飯,趁牠們大快朵頤時,我才溜到豬屁股後面洗豬舍。
做完這些例行的家務事後,我才可以去捏蜻蜓、放風箏。至於寫回家作業,那是書包該管的,我只負責明天檢查同學的作業。
而童玩記趣裡抓魚、釣青蛙之所得,更可能是餐桌上僅有的一道葷菜。所以我說學校課堂上,才是我唯一能認真讀書的機會。
至於假日,在冬天我會和同學到海邊的魚塭,偷撈被寒流凍傷,飄浮在水面掙扎的虱目魚。帶虱目魚回家時,還要騙母親說:「同學家的魚塭裡撈的,同學說不撈也會死掉很可惜!」。
而母親總會叮嚀「水火無情,囝仔人要小心!」接著就高興的殺魚,吃不完的還做成虱目魚鬆,讓我們拌飯吃到明年的冬天。
那時在我幼小心靈中,好人與壞人是用魚塭主人的臉色來辨別的。好的魚塭主人會這樣說:「囝仔!卡小心ㄝ…水很深,撈不到來這裡拿長網子!」。而壞人會拿起棍子追著罵:「死囝仔!你再偷撈,就打斷你的腿….幹你x…」
其實我要解釋一下,那不是偷,虱目魚很怕冷,寒流一來受寒害將死的魚,就會浮游在水面翻白肚,不撈牠也是死。一個小學生,是沒有能力撈到虱目魚的。
冬天過完春天到,春天我們會與同學騎腳踏車,到 十公里 外的永安鄉一帶花生田撿花生。收成好時,可以撿到讓母親拿花生去換糯米、粽葉回來包粽子,既好玩也幫家裡省下一個不花錢的端午節。
其實在斯時,我還沒早熟到懂得這些,是用來改善、或幫助家庭解決生活必須。不管是學校當排長或是幫忙家務,最重要的完全是為了要貪玩,只想要在滿足貪玩中,做到不識字的媽媽不會罵我,讓她安心的讓我出去玩。
小小年紀的我,不知道天上有上帝還有天公。所以我不懂得怨天尤人,也不會抱怨家裡沒有電視。我只知道從學校回家,做完家事後,那屬於我的一天才真正開始,所以我每天都在勇往直前的日子裡長大。
在成長的歲月中,〈勇往直前,把握生命〉一直是我生命中最大的信念。就算我跌倒了,也從不會急著站起來,要環顧四周看看,有什麼可以撿的再站起來,這種觀念的養成,完全要拜那段多采多姿的童年所賜。
到國中3年級,我離開彌陀的小漁村轉學到屏東後,碧野萬頃,任我遨遊的生活如夢似幻的失去了。我側身在都市的一隅,才發現自己一生已被童年誤,我的程度實在跟不上水準。
一個國中生,九九乘法背不會,不知道英文有幾個音標?更分不清26字母怎麼大小寫。但日子還是要過,而父母親要我仿效祖父,希望我考屏東師專(今教育大學),以 後當 老師的無效期望,還常掛在老人家嘴邊。
怎麼辦?所幸的是,國中考8科,把數學、英文放棄當0分,我還有其它6科可以努力。不愛寫作業、不愛讀書的我只靠硬背與作弊,倒還能擠在升學班中,夠厲害吧!
但是從國三起,直到我高中畢業,我的數學與英文的成績,二科加起來,就從沒考超出10分。每當夜半夢迴時憶及當年,父母親還滿懷希望,雙雙陪我去考屏東師專那一幕,我就熱淚盈眶。
長大後,我利用在職進修讀空中行專,在一次選修英文的補考時,我拿到考卷除了國立政治大學…的標題外,我看不到一個中文字。
連名字寫那裡都不清楚的我,即左顧右盼又敲桌子,才引來監考老師。監考老師指著考試卷告訴我:「這裡填班級、這裡填學號、這裡寫姓名,至於最左邊這裡,是讓閱卷老師幫你劃一個o分的地方。」
當然那次考試我是o分,學分當然還是當了。但收到學分成績單時我好高興,我的英文成績是18分。表示作業成績佔20%,老師給很努力的我,一份很高分的肯定。在我38歲那一年,這隻打不死的蟑螂,又拿專科學分去抵空中大學學分,不會九九乘法的我,還企圖想拿到那張學士畢業證書。
但是空大讀了一年後,我還是死當在外語必修,而放棄了。真希望中國一定強,如果中國強盛後,學校都把外語列為選修,那我保證,我非碩士就是博士。
沈默的成長,在走過一段無風無雨的日子後,我領悟了保持理想固然重要,但學歷在人生旅程中,竟然更重要。當時下年輕人反駁說,英文、數學的分數不等於成功的指數時,我總會告訴他:「你說得都很對!但當您想補救時,你將走得比別人更辛苦。」
就因為不懂英文,我也曾試著想補救,中年時我邀約幾個同仁到補習班補英文。課堂中,年輕漂亮的老師這樣問:「後面的警察大哥,請問您們聽懂不懂?」我們除了搖頭還是搖頭,前面的國中同學,被這群警察搞笑了一個晚上。
翌日,這群超有錢的學生,用重 金把 老師包到分局吹冷氣。我們要求老師從音標重新教起,在補習了近2個月後,自嘆無 能的 老師請辭了。但是和我一起補習的同仁中,還是有人補出了2分,還靠那2分考上了警官學校(今警察大學前身)。
如今那些有錢的同學,有的已經當上二線四星的高階警官了。當年想當警官不難,唯一難的是入學考試不能有一科0分。英文考2分就可當警官,0分的我就與警官無緣,雖然這一生我還混得不錯,但這英文、數學考不好,除了影響我的學歷外,還真的影響我這一生的際遇。
到了西元2008年起,警政署規定,警察都需漸進式的通過英檢,我的因應之道,是每年浪費報名費慢慢的考。英文、數學智障會形成魔咒,我想會一直跟隨、困擾我直到退休。
而英文智障不能升遷,隨著年歲漸長,慢慢變得不重要後,取代英文、數學的,就變成怎麼在現狀中打拼前程,與如何規劃警察這一條線上的人生。
剛畢業的警察都會問我,警察之路要怎麼走?我無言以對。只能說端賴個人的性情而定,而最後真理則是,當不當警官無所謂,因為不管你走哪條路,總有一天都會到達羅馬。
這篇輕鬆的讀書笑話,講到這裡該作了結了。最後要交待的是,考警察學校時我數學考4分,英文考2分。但我兒子參加台北市區末代高中聯考時,他數學vs英文分別考了116分與98分(滿分是120與100)。我二科拿6分,兒子二科少6分,我們父子二人的成績相加後,倒也為這篇記憶譜下一個圓滿。
而 那個當 老師的祖傳期望,在老人家對我失望後,我父親就一直冀望在他孫子身上。至於老人家是否能圓願,我管不著了哦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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