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湛藍的高山明珠—嘉明湖(一)〉作者〈拾貝釣叟〉

居於中央山脈南方的高山明珠嘉明湖,在媒體的炒作下,最近成了熱門的百岳登山景點。在她湛藍湖水和翠綠草原的吸引下,我等渥蒙屏東縣登山會派員協助,終於懷著願景出發了。這其中有人想圓處女夢,將登上人生的第一座百岳、還有人想找一顆亙古的隕石、更有人想騎一頭水鹿回家…。

第一天清晨五點,我們啟程取道南橫公路到了向陽工作站,略做整裝09:30由遊客中心出發。一行人中除了領隊及嚮導外,誰也沒有登過向陽三叉也沒人到過嘉明湖,更有近半數的隊友,此行將是採擷人生第一座百岳的處女航。

大家走在林務局的林道上,藉著晨曦的柔光、悅耳的鳥囀,讓思緒隨著步伐慢慢發酵著每個人心中的圓夢之旅。漫長的林道讓這一團登山隊逐漸不守紀律,逼得嚮導不得不跟著腳健者,在11時許即抵中途的向陽工寮。

而領隊護著肉腳仔的菜鳥,於12:20才到達。一行人略做休息後,上背包起程直攻向陽山下的嘉明湖避難小屋。

接下來隨著山徑漸漸陡然上升,遠看群山疊疊就杵在那裡,大家卻無力聆賞遠觀的美麗,只是低頭讓崎嶇與陡峭的山路,把一行人漸漸帶離人類的勢力範圍。人一走進了自然界優勝劣敗的自然法則中,終是有人會無福消受,醉倒在高山杜鵑花園中,這些人不適高山氣壓或暈或吐,有人還直叫嚷著「我要回家…我要回家!」。

但這可如打一場橄欖球賽,一上埸便不能犯規,不能閃避更不能回頭,咬緊牙關還是得往前走。一行魚貫緩緩,時而推進在箭竹林中;時而拖著笨重的背包,迂迴在稜線的杜鵑花海間。那種眼睛吃冰淇淋,肩膀承受痛楚的剌激感受,實非筆墨所能形容的。

到了16:00天色因氣候轉暗,稜線上強風驟雨,真是前途茫茫。眼看行程時間有限,再看李小姐凍得唇紫臉蒼白,總不能老蹲在玉山圓柏下避風等領隊。我只好勉將盧小姐託付給調文兄,再緊記其述明到避難小屋的路況後,獨自攜領李小姐一路趕,想追上走在前面的隊友。

我倆在天雨雲湧的茫然中疾走,當經過大崩壁後的碎石坡時,根本無法辨識方向。在碎石坡上更難找尋隊友依稀的足跡,我倆終於走岔了路,當高繞越過另一座山頭,才知道已迷失在霧濛濛的風雨中。

二個人費了近半小時才尋回原點,那種感受我保証絕不是休閒,倒有點累的像在拼命。看錶時間已是下午五點多,二人雖然暫時安全但卻在驟雨中進退不得。我將李小姐安頓在一團玉山圓柏後避風,獨自輕裝循原路下山希望能碰上領隊。

可是尋呼了整座山頭卻無結果,只好再折返上山與李小姐會合,她看我搖著頭回來,原本哭紅的眼再湧出熱淚。我只能向她分析:

「我們二個人攜行的裝備足可扺風雨,更能安全的在荒山中渡過一夜…」這才使她略為寬心。

我再上背包,攜領她循原路下山往回走,希望天黑前找尋避風處,準備紮營等待救援。當走過一座山頭後,竟發現盧小姐悠哉的坐在路旁休息,望著杜鵑一叢叢卻獨不見領隊。經探詢才知領隊也受制天候,正在濃霧驟雨中找尋路痕。

等我們4個人會合再一次登返碎石坡時,雲嵐變薄了,竟是簡簡單的便找到上山的路跡。至此也才讓二位女仕破涕為笑,一路無事往避難小屋徐徐推進。

在那種天候裡使我想到海峽對岸一位政治家名家這樣說:「與天鬥,其樂無窮!」「與地鬥,其樂無窮!」「與人鬥,其樂無窮!」而這可是我們學校不怎鼓勵的一段話。

但現實天地間,萬物何嘗不是如此?一個人從進學校鬥名次、事業爭業績、到政治鬥權位,在在唯有勝者為王。不論在塵囂的俗世,或此叢山峻嶺中,都需依循著優勝劣敗的自然法則,一個不能在迷霧中找尋線索,或不能適應環境變化的經營者,都會輕則被環境所陶汰,重則還可能會掀起一則萬分驚痛的事件。

我不得不佩服也不得不學著調文兄,他不論天候不計先後,始終都踏著隱健的步履慢慢的邁向峰頂。我等3人,在他不比時間,不論成績的引領下,一步一腳印,終於18:00抵達中央山脈才剛完工的五星級飯店/嘉明湖避難山屋。

到山屋接受一陣掌聲後才獲知,先鋒隊友在嚮導的帶領下早在16:30即抵達,卻為我等遲遲未到而擔憂,正準備遴選隊友返程接應。由衷感謝之餘,想想或許只有登山不需爭孰先孰後,更不會計較名次的相扶持,只圖大家都登頂成功。

是夜陣雨綿綿,山屋內溫度遽下其冷無比,在叢山峻嶺中所幸有此山屋得以遮風避雨。在那盞盞的太陽能日光燈下,由衷感謝台東林管處的貼心之餘。還是有一份不情之請要建議,我們冀望能將山屋就現有空間再加一層上舖。如此來一棟山屋將能讓更多的山友領受林管處的恩澤。畢竟山中物資運補不易,我們要的不多,只需有一個遮風避雨之所則願足矣!

徘徊山屋外夜空滿天星斗,只聽到大自然發出的天籟和著床上山友的打鼾聲。有人說在山中整夜都睡不著,我想應該是心靈捨不得這靜夜良辰,他們何需藉助安眠藥強姦自己的靈魂呢?

何不學小弟我,徜徉在寧靜的山中自省我心。試想混沌之初,只有大自然是樂師,人生幾時方能讓這種亙古的樂聲浸淫心靈深處?再思人生處處有青田,少睡一點即能讓這絲禪意沾滿靈魂的每一扇窗、也驅逐了心中的需慾。

 

第二天起床,濃霧漫滿整座山林,我把五月天的一杯冰水倒回水桶,實在太冷了!還是節約水源用青箭口香糖刷牙好了。

07:00輕裝在晨霧中前行。一路上滿山都有高海拔的奇花異草相伴,我終於知道,調文兄為什麼總是走得那麼慢?原來他能完全放開心胸,用全身知覺去領受萬物。走累了便低頭,讓路旁的好東西,消除疲憊再重建精神。

我遠眺雲峰後方,玉山主峰正在金黃朝陽牽引下露臉,這幕可能早在09:00攻上三叉山頂的先鋒隊友,所沒看到的。

09:40雲霧略開,終於目睹台灣這顆高山明珠/嘉明湖,她時隱時現的倩影引來一陣陣的歡呼。

聽說她是數萬年前隕石撞擊而成,我咨意繞湖一圈,卻沒追尋到那份亙古的痕跡。聽說會有水鹿來湖邊喝水,仔細端詳還是什麼也沒有。倒使我想到數十年前,空難與救援隊遇颱風洐生山難的數十位先人遺骸,至今仍在山中相伴嘉明湖。依稀感應英靈就映在湖中,或許這裡已變成牠們與水鹿的家,我們則像偷窺者。

置身在這湖畔,隨手撿拾想帶走一塊紀念石,但又怕主人生氣,還是再輕輕的放了回去原位,復於10:00揮手離開,回到避難小屋煮午餐。

這趟雖然未能親眼目睹,在艷陽下那顆湛藍的藍寶石,但卻可免去曝曬在稜線的苦楚。一下午我與領隊調文兄及嚮導阿財等人,都在避難小屋泡茶,有些人則躺在床上補充二天來消耗的體力。

隨著登山隊一團團的抵達,使原本靜謚的山屋陷在吵雜聲中。阿財兄示意我們看向床邊,看三四個友隊的山友正圍著李小姐,聆聽她對嘉明湖的解說。我們不盡開懷大笑,佩服她初生之犢竟能現買現賣,充當起解說員。

雖說山中無甲子,還是在不知不覺中日落黃昏,天邊悄悄掛起一道彩紅,引發山友一陣驚呼傾巢而出。照相機喀喳喀喳的快門聲,在靜謚的山林間實在很刺耳,把彩紅嚇得揭起裙腳落跑了。

我拎相機沿著山徑追著夕陽,既聆賞雲海迴繞,更讓它飄盪漫滿我心深處。回眸但見李小姐獨悠哉坐在箭竹坡上,索性靜陪在她身旁,也讓心靈浸淫在那種寂靜的希求中。我想這種意境只有愛山者所嚮往,也唯有登山客才能享受到的!

 

第三天,大夥在06:30整裝出發,07:00返抵向陽登山(三叉路)口。大家改換輕裝於07:20便輕鬆拿下這趟行程的第二座百岳向陽山。從向陽遠眺,溪頭山在雲霧中忽隱忽現,環顧四周爽到高潮的我,滿足了〈山到絕頂我為峰〉的豪情壯志。

腳下玉山圓柏與高山杜鵑盤根交錯,有些杜鵑因生長環境嚴峻到綠葉落盡,都還能從枯枝斷椏間,擠出艷紅的花朵。舉目遠眺一簇簇一團團的杜鵑花海,有如上帝打翻了調色盤,潑灑得滿山遍野美不勝收。而飄動的山嵐帶來清香的空氣,叫人不大口大口的呼吸都很難。

08:00折返三叉路口整重裝下山。聽說台灣各地高山的箭竹,在千禧年都適逢百年一次的大量開花。這趟行程或許時間錯過了,沿途所見的確有開花跡象,但倒不多。開花結果本即是植物界重大的一件事,遑論百年才大量開花一次?

我覺的好奇怪,它們沒有語言與文字,卻能在各據山林在經歷百年後,相約在某一時節同時開花結果,這倒是一場精密的同謀約定。聽說開花那一顆不長箭竹筍?如是。那便是它們百年將斷絕子孫一次,漫山的箭竹將改朝換代。明年輪由沒有開花結果的另一簇族群繁洐生命,這倒是我們沒注意到的換人做做看。

走著漫長的來時路,思緒卻不能自主的往回想,我讓自己走進阿文哥的萬隆印刷廠。阿文哥說:印刷廠裡,那批隨父親奮鬥一生的老師父都退休了。看著蒙塵的老機器與黑黝黝的牆壁,我不盡憶及當年柯老伯父蹣跚的身影。

柯老阿伯看我由少不經事,走到壯年,又想到他歸宿天國極樂世界。一步步不經心走著的我,耳畔也響起印刷機器的喀嘎、喀嘎聲,我心中竟浮現他老人家在陪我登山。

想到這裡,今年正逢不惑之年的我,明年是否會更圓熟?我很不認真的走了40年的路不算短,箭竹百年才開花一次也不算長。但比起亙古隕石那一撞,留下一畦嘉明湖水至今數千萬年仍清澈,一切都不算什麼了。

40年來我雖然不致荒唐,但我真是享盡了狗屎幸運。突發奇願想要做些公益事情,更想義務為屏東登山會做些宣傳網頁,或許有這群山友的鞭策,可以讓我的未來走得認真一點點。

走著想著,再走著想著,不知不覺的又回到林道上了!感覺好累全身肌肉痠痛,內心卻很滿足自己對青春的回顧,及自我實現每一趟探程。能首次與知自童年的「紅顏佳人」,碰上箭竹百年大開花的大自然奧秘,二人還手攜手往訪那顆湛藍的明珠,何其難得。

回憶塵封的往事,一步一步交換著她解語的溫柔眼神,我咨意告訴她今後會給她更多、再更多。情不自盡的手牽手的在林道上晃著…晃著…這趟行程已近尾聲。林道旁的高聳二葉松沒在雲霧中,枝椏上還掛滿松果,同行山友撿拾松果綁在背包上,讓松果隨著步代晃著,爾後它將被擺在案頭,伴隨著主人點綴這趟行程的回憶。

我從還摪摪響怪手整理過的土堆中,撿拾十幾株二年生的二葉松苖,細心呵護的放入背包袋中。一行人在12:30返抵遊客中心,完成這趟登山行程。我回望即將完工的遊客中心,不久後這裡必然人聲鼎沸,屆時可能霧在、松林在而靜謚不在。

雖然已過了松樹的移栽時節,我仍冀望背包裡的小生命,能得幸存活一、二棵,供做遊客中心興建誌念,更也見證這一趟行程。

卸下裝備讓這3天來最盡職的雙腳,從登山鞋中解放出來,才聽到五藏廟在敲鐘擂鼓的抗議。所幸有屏東縣登山會的姚齡耕、袁思勉兩位大哥與同夫人,加上秀金姐等5位山友,遠從潮州帶著牛肉、水果、鮮魚湯趕來接應。大夥就地享用了全世界最豐盛,也最富情意的一頓午餐。飯後一行人略做休息即趨車返家。

我不常登山,更只是初學者。跟著前輩走,什麼是冒險我也不知道,而每登上的愈高,就好像愈接近天堂。山讓我嚐盡了甜頭也吃盡了苦楚,但我每次都以品山的心情流著汗水,數著步伐想忘卻俗世去挑戰自己體能的極限。

我想藉深不可預測的登山途,來豐饒些許美麗的人生。更冀望山是一台最好的RO純水機,從心靈深處自省,沈澱內心不雅的凡間需慾。

離開山回到塵囂好幾天了!但心卻似仍遺落在山中,或許我們都一樣立足在這片土地上的緣故!

與其渾渾噩噩的過日子,不如在夜深人靜時,留下這篇日記,填補人生的空白。

2000/6/6(端午節)凌晨03:00

 ※ ※ ※ ※ ※ 

附記「三叉山事件」:

「三叉山事件」發生於民國34年9月,當年日軍己宣佈投降,一架自菲律賓接載被日俘虜將返美國的軍機,不慎在三叉山東北方六公里處撞山。當時日治時代台東廳應美方要求,組成包括日軍及民壯98人組成搜索隊入山協助。

不料其中一支搜索隊26人在海拔三千公尺山區遭遇颱風,在一夜狂風暴雨後,全隊涷死。而空難罹難者與搜救遇難人員的遺骸,迄今都未運送下山。

由於日軍戰敗,國民政府尚未接收台灣。因此這一英勇事跡,在當年10月12日在關山庒舉行公祭後,便無人再提起。整個故事,僅由登山客用口述流傳,直到1999年台灣師範大學教授施添福再請鎮公所立碑紀念。

2001年4月由關山鎮長許瑞貴在關山親水公園內,正式立碑紀念,但相關殉難人員英名,仍待查。一些己知的遺族也希望政府能將數十年來仍常伴山林的遺骸,做科學鑑定以確認英靈身份。

 ※ ※ ※ ※ ※ 

關於「那批二葉松苖」

由於被怪手摌出還日晒數小時,再送回炎熱的屏東。雖經我仔細的呵護,但2年生的松苖幾乎全部死亡,僅有4棵1年生的存活下來。到2002年年8月,也僅存3棵,但都長到高8公分高了。

而這二年又登了幾座百岳後,我變成了屏東登山會的嚮導員,還當上太魯閣國家公園的巡山員,更有幸的參與規劃南湖山屋的整建計劃、還受邀上警廣節目演講…。這一切,倒都是我當初所意料未及的事。

拾貝釣叟2002/8/18補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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