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幫了百年老雞蛋花一個忙      作者〈拾貝釣叟〉

 

  四林派出所成立於民國前1年,到了民國12年由仕紳陳榮東提供0.1305公頃之土地,興建第四林警察官史派出所,日本人在第1代日式的檜木辦公廳旁邊種了一棵雞蛋花樹。

 

  「這棵老雞蛋樹到底多少歲?」沒人知道。

 

  我問附近的耆老,所得到的結果只是:

 

  「我老爸說他還是小孩時,那老雞蛋就像現在這樣大了!」

 

  「而我老爸如果健在,今年應該一百歲了吧!」。雞蛋花是長得很快的樹種,幾十年就會形成一棵大樹,但這顆百年老雞蛋花的身材,與祂的年齡比例很不相當,都老人家了,怎還像二三十歲的樹,老是長不大?

 

  反正無法確定祂的年齡,即使縣政府在調查保護老樹,警察自也就不當一回事。到了民國76年,我第1次要重建四林派出所辦公廳時,由於祂與檜木老辦公廳,都沒妨礙到新建工程,所以祂與同是日本人蓋的老房子,一起相依為命。

 

  又過了幾年,我風聞有人利誘派出所的警察,想花三十萬買祂再轉售。但沒人敢公然應允後,乾脆以社區贊助興建車棚與圍牆為由陳報分局,企圖藉修繕之名偷天換日,順名正言順的移走這棵老雞蛋花。我當然不可能同意這種瞞天過海的勾當,那一次我都沒出手,只是拿筆拒絕社區美意,自也不算幫祂的忙。

 

  2002年3月30日四林派出所動工增建第2期辦公廳。又是工程主辦人的我,不得不拆除日本人所建的第1代派出所,並負責籌劃請老雞蛋花樹讓開。可是祂沒有身分證明,縣政府人來看說年藉不詳,外觀看來塊頭不夠壯碩,所以沒被列為老樹保護。即不能列入老樹,行政機關當然沒有移植的經費,爰往例很多老樹就這樣被砍了。

 

  明知牠已有百歲高齡,我捨不得讓怪三五分鐘就撂倒祂。只好在工程設計時,在合約的拆除項目內,附帶要求承包商配合移植。

 

  我提前一天,在3月29日率包商與率怪,先備金香料與牲禮拜拜後,即準備請老樹搬家遷居到分局旁的空地。但是包商看祂倚靠日本房子,一營養不良的樣子當天調來的怪手、吊車不夠大。

 

  警察笑著說:「轎子太小啦!」包商拿祂沒轍,只能先行鋸除一些枝椏。

 

  翌日,包商不太情願的又花了1萬餘元,再召來更大的怪手與大型吊車。

 

  當怪手開始挖開祂根部週邊的水泥地面後,雞蛋花像老人家被拿走拐杖般,誰也沒想到老樹竟然開始傾斜,這突發狀況引起一陣喧嘩,圍觀的村民大家都嚇壞了。怪手本想伸手扶祂一把,但已經來不及了。

 

  或許祂是太老了!

 

  但見祂「碰…」一聲,摔倒在廢土堆上,雞蛋花的枝椏很脆弱,這一摔老人家摔斷了好幾支大手臂。我跑過去看祂,才恍悟為什麼祂會長不大?為什麼會摔倒?原來這幾十年來被水泥鉛封了祂的根部筋脈,祂為了找水求生,用樹根擠斷自來水管,暗管經年在地底漏水沒人知道,雞蛋花的根盤卻長年泡水而完全腐爛。

 

  數十年來,一直阻礙祂成長的水泥地,反而變成唯一扶持祂的人,加上有日本房子倚靠,同是天涯淪落人彼此相扶持,才得以一年再過一年的沒被颱風吹倒。

 

  這景象看在眼裡我心好痛,祂除了地表少許新根鬚外,已經完全沒有維持生命的主力根盤。怪不得最近幾年來,祂樹幹上的氣根長得非常茂盛。我該怎麼辦?我不是移植專家,祂還會有救嗎?

 

  幾分鐘後,村民忘了老人家的存在,民眾競相檢拾老雞蛋花摔斷的的枝椏。雞蛋花的枝椏,只要杄插就會再發根長成大樹。難道祂真的會從此駕返西山,僅靠隨緣分散的小枝椏,就如天女散花般的昜地重生,以慰勉懷祂的人嗎?

 

  接下來吊車想把祂吊上車,但老就是取不到平衡點。這一番折騰讓老雞蛋花撞得到處皮開肉綻,看祂全身流著白色的乳汁,我心像在滴血。附近圍觀的民眾愈來愈不捨,大家再也忍不住,都放下手中撿來的小枝椏,紛紛顧不得危險的過來幫忙推。

 

  看祂被吊在半空中,我的心也懸在半空中,祂會不會太老,而從中斷成二截?我也只能祈求,昨天收了我的金銀財寶的眾神,大家快來幫幫忙。

 

  「老神樹啊!您老人家別再不聽話,乖乖的上車吧!」

 

  好不容易把祂弄上了車,在場的將近30人,大家才鬆了一口氣。看祂躺在貨運平台上,我過去摸摸祂。

 

  「老人家!過去是我不好。您要乖乖的,明天起我每天都會細心的照顧您,您一定要撐過去…活下來。」

 

  「明年的現在,才會有更多人在分局看您開滿樹梢的雞蛋花」。

 

  自來水維修人員過來問我,地下漏水這樣嚴重怎沒報修?

 

  我回他一句「我心很痛,我只關心老樹會不會活,我懶得管您自來水管修不修?」。

 

  拖車發動,這時天突然下起雨來了,附近的居民還冒雨走過來。

 

  「你要送祂去那裡啦?」有人紅著眼的問我。

 

  「我送他去分局旁的空地療傷。」我回答。

 

  「照顧活了,會不會移回來?」另有人質疑我的居心。

 

  「會不會移回來,要看工程完工後,四林派出所還有沒有空地。」

 

  看著拖板車走遠。

 

  「少年仔!好好照顧祂!祂是咱泗林人的財產。」一個老阿婆叮嚀我。

 

  騎機車回分局途中,雨水打在我的安全帽上霹霹叭叭響,我再也控制不了眼淚。我發誓會好好照顧祂,只希望祂努力撐過難關活下來。

 

  我引領祂回到分局大樓的一路上,雨一直下都沒有停,我的淚水也沒有停。當吊車扶起祂,再次讓祂站在分局的土地上時,雨停了,我也笑了出來。

 

  我餵老雞蛋喝了幾十年來沒喝過的地下水,但又擔心祂喝太多,不夠這一切都沒關係了。反證我每天都會替代四林里民來看祂、照顧祂,祂一定不會口喝。

 

  我抬頭看祂,站在警察分局大樓旁,祂變得好渺小。因為我把老雞蛋花的下半身,約有2公尺的枝幹深埋在地底,我只希望靠腰身的氣根,重新發根長成大樹。

 

  這時老雞蛋花不再如大家想像中,是那麼高大的一棵大樹。和大樓比他像是一個小孩,我高高興興與祂合照一張照片。

 

  「沒關係!大樓不會長高,您會長高,呵…呵…」我再伸手摸摸祂。

 

  註:

 

  故事結束了!

 

  老雞蛋花在我的照顧下,吐新芽長新葉,翌年祂如期開了幾朵花。幾朵花引來媒體關注,媒體引來四林里民,於是風雲再起。四林人動員社區的力量一狀告到縣政府,主張老雞蛋花的四林人的財產,要求分局歸還。

 

  老雞蛋花是日本人,祂是日本人蓋警察官署時種的。雞蛋花在警察的土地上長大,當然所有權是警察的。但是這一顆老雞蛋花樹下,陪著四林人長大,在精神層面,祂又是四林人所有的。

 

  在日據時期,這一顆老雞蛋花樹下,有一條從來義沿著四林農場流過來的供水渠道。當年的泗林村民都在供水道旁洗滌器物。每個村婦都受過老雞蛋花的遮蔭,在洗滌衣物時也吸吮了老雞蛋樹的花香。

 

  台灣光復後,老雞蛋花旁邊就是四林居民外出的唯一客運站牌。民國五0~六0年代,泗林人外出或出外讀書的學子,都得在這一顆老樹下上下車。老雞蛋花樹幾乎是看著四林人長大的唯一見證,在四林人心目中,老雞蛋花樹當然是泗林人所有的。

 

  老雞蛋花樹即是泗林人與警察共有的,二者誰都有義務照顧祂。但我被有心人的企圖心弄怕了,而村民會把祂移到那裡?還與不還之間讓我很為難。

 

  最後我自私的拒絕,在我任內老雞蛋花樹暫時沒有移回泗林里的打算。但我承認老雞蛋花樹是泗林人與警察共有的,二者誰都有義務照顧祂。這事兒,如何畫上完美的句點,我留給後人去傷腦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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